半笠江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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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素钗】沧海一粟(章六)

  叶小钗盛情难却,又想打听那位丹竹与小文姑娘,在连广镇阿小家住下了。


  方入夜,叶小钗在房中调息,忽觉万籁俱寂,安宁异常,推门而出,阿小家中已经空了。


  突如其来,如上次一般,无预兆也无动静。夜风中传来淡淡腥味和腐臭,他顺着方向走过去。


  空无一物。


  就此时,小镇方向扫来的风中,似乎多了一点活力。说是活力也并不是,那是一种活动着的死气。


  叶小钗他屏息凝神,踏上镇上小道,四周行人不知何时纷纷聚集,与白日模样毫无分别,眉眼形貌也是依旧,身上却分明有腐朽死气,像是从极破陋的坟包里埋了百八十年才爬出来。他们似乎不能用眼,只能感受阳气,但叶小钗将自己融入自然之中,他们察觉不出,只好麻木地行走,间或在小摊前驻足,动作尤其地快,一切都无声无息。


  他们确实刹那之间变作了活尸,然而九分疯并没有来过。叶小钗十分确定,天下间能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的人寥寥无几,九分疯不在其列。


  叶小钗知晓他应屠尽镇上居民,他们已非活人,但他们毕竟还是白日里的模样,叶小钗还看见了烧得一手好菜的阿小娘,看见了非要送他一篮瓜果的阿伯。


  他下不去手。


  天上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,久不散去,黑沉沉的,不像是要下雨,只是低沉的压迫着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
  小镇里的时间过得惊人得快,叶小钗出门时才过一更,就算打更人变成活尸不再打更,在这一条路从镇头望到镇尾的地方来去一回,绝不至一瞬黎明。


  但叶小钗已经听见了远处村庄传来的鸡鸣。


  天还未亮,乌云被鸡啼打散了些许,零星漏出深蓝天幕。


  活尸不知何时消失了。


  叶小钗在阿小家的巷口伫立许久,随着乌云散去,镇中又是一片生机勃勃。


  门吱呀一声开了,阿小大清早拎着柴刀准备上山,抬头看见叶小钗吃了一惊,他当是习武之人都早起练功,先前对江湖中人的艳羡全成了钦佩。


  看阿小的模样,他是当真不知晓:入了夜他会变成什么样,这个镇上夜里会变成什么样。


  叶小钗上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同样的事情,但当年他并未停留,不知后来状况。当年镇上百姓并非这些,难道这个镇上又有人遇害,他们的日子是在某个特殊时候发生轮回一样的情景重演?


  他决定今夜再留一晚,看是何种状况。



  “这香也该有成效了。”异香来自指下香碟,香炉中袅袅青烟盘旋成特殊形状,丹竹嗓音听来郁郁,琢玉楼走近了她面露喜色,急切道,“玉楼,你是去往何处,怎么不辞而别?”

  

  “我落蜕了,不忍你看见那时模样。”琢玉楼弯腰搂着她,嘴唇贴在她鬓边,“丹竹,这回又在调什么香?”

  

  丹竹见他无恙,放下心来,拈起一株干透脆弱的植茎,道:“再圆滑的人也有他的本性,你信不信?世间万物纷杂,难能返璞归真啊。”

  

  “你是说素还真?”琢玉楼思索片刻,道,“苦境的大名人,也是恶人吗?”

  

  “人间向善,最不该存在的就是灰色。”她下了结论,又绕了个话题,“你现在开始落蜕,比我还早上许多,资质实在再高不过。落蜕之后需要休养,你如今身体可有异常?”

  

  “并未。”

  

  “那就好,吾头一回落蜕,足有七日不能动弹。看来你天赋远超于我,实是难得。”她面露喜色,偏又幽幽道,“唉,长生不老、永葆青春,有什么好?每每看着自己的人蜕,像是虫蛇结蛹蜕皮一般,又像吾自己就是一具人蜕,看似生机勃勃,却连自己也不能掌握。”

  

  琢玉楼安慰地轻拍她,道:“无须如此悲观,至少你有自己的方向与坚持,我会一直陪着你,到世间纯白的一天。”


  他搂着丹竹,下巴枕在她后肩,话虽如此,面色却沉得可怕。


  “素还真今日在柜前停留,让我欺瞒过去。他走后我将人蜕收好了,你以后可要小心。”


  “是,……你予素还真那组香是何功用?”


  “当然需得循序渐进,要控制清香白莲的脑识,不可着急。”


 

  剑子离开当日,见星象异常,知素还真定已去过冲虚崖,也就不用匆促。此时另有要事,当下他手持一半子给予的路观图,沿路寻至小镇。


  镇上有浓重血腥气,尤存往日繁荣景象,铁器饼食的摊铺密密沿着小街组成了一个市集,满地鲜血,尸横遍地。


  天上乌云不散,剑子沉吟片刻,说声得罪,蹲身捧起一颗削落头颅,果真内里空空,髓海不知何去了。


  他沿着走过一路,血腥味还很浓,巷口忽然扑出一具活尸。剑子知晓他们皆是活人,心中不忍,拂尘长尾一击将他击退数尺,他全不惧疼痛,又扑了上来。


  忽来一道剑气,活尸倏然倒下。


   “叶小钗。”


  叶小钗一点头。


  他在这里守了三天,第一夜相安无事,第二夜活尸似乎不再需要根据阳气寻找他,第三夜,他们准备出村,叶小钗察觉时,一名过路货郎吓得半死。


  活尸一日比一日难缠,叶小钗无奈之下,终于出手。


  “活尸不可土葬,需得断其首级,于正午火焚,才得以销毁。”


  翻过方才击毙的活尸躯体,正是先前邀他小住的阿小,此时他双目圆瞪,犹然仿若生人。或是他离得近了,已然气绝的阿小察觉到活人生气,喉中呵呵作响,手指痉挛着攀上他衣襟,忽而勾指成爪攻向叶小钗。


  寒芒一闪,剑已归鞘。


  叶小钗怀中人头颅飞起,颈中血水喷撒在他身上,染红了整片前襟。


  抬头看见阿小家的门牌,歪歪扭扭地刻着三字,九分疯。


  抬首往天,浓云渐散,天色苍苍,推算起来已过寅时。


  此时擎岭山上冲虚崖,有贼人造访书阁。

  

  “唉唉,君子居于梁上,不怕扰人修行吗?”一半子忍了半晌,竹简落在桌上,发出清脆一声响,“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轻巧?吾脆弱的耳膜差点被你震碎。”

  

  无人回应他。

  

  纸上一排蝇头小楷,最顶头两个字是遗书。

  

  “朋友,你出来吧,深夜到访也是不易,不若吾给你端碗芫荽汤团,与吾一同坐下品评过往人生,书写辉煌的生命篇章。”他一本正经地说,随即自语道,“我这人什么都好,只一点,与我那剑子好友一般没脸没皮。”

  

  梁上君子在梁上蹲了一会儿,忍无可忍,他仿佛并不知晓,还在问道:“这位朋友,真正不用品尝一下吗?朋友?”

  

  “品尝不用,遗书也不必写了。”

  

  “哦……”一半子才提笔蘸墨,问道,“为何呢?”

  

  “这个组织里的大小道士全都死光,你的遗书写给何人看?”

  

  “哈,原来是位老相识,怪不得最近总感觉有人要杀我……可是这书阁也没任何秘密,你受何人指示,又要做什么呢?”

  

  “你总是这么多话。”

  

  “是啊,将死之人,逮着谁就跟谁说,话不说完,以后就没机会说了。”一半子道,却任由他岔开了话题。

  

  “你不问我了?”

  

  “我问了,你又不会告诉我,何必呢?”

  

  “说得有理。”

  

  “你今天话很多。可是你功夫还不如我,为何接下这单生意?”

  

  “有人威胁我。”

  

  “我也会威胁你,并且知晓你妻女下落。”

  

  “所以不杀你,我来告诉你,找我的人,你一定预料不到。”

  

  “何人呢?难不成是苦境名人素还真?”

  

  “正是。”

  

  风声细微,半开的窗还在摇晃,一半子的遗书上多了一行墨迹。

  

  “哦,素还真……日前刚刚来过,是否太沉不住气了?”他右手十分别扭地折在纸面,自言自语,“我们这穷山恶水,哪会有什么东西。”



  丹竹随手描摹一张小像,画中是一妙龄女郎。画中人一对眉犹如墨画,凤眼似笑非笑,绛唇一点,纳万般风情,偏又洁白如雪。是丹竹心头百转千回无法忘却的模样,可自始至终,她只知晓那人闺名。


  唤一声“小文”。


  门吱呀一响,丹竹放了笔,见落华亭大步而入。


  “为何不用决杀之方,留他性命做什么?”


  丹竹莞尔道:“吾所学香术,无一有杀人之效,此方已是吾所能改出最狠辣决绝之招,之于素还真此类人物,我对此毫无信心,也只好将其当做一个引子,往下自然有人帮我步步前进。”

  

  “你还真是……坚持理想。”落华亭一摊手,“以你标准,这世界上可还有善人?”

  

  “你可曾听闻‘无罪之人’?”

  

  “无罪之人该如何?”落华亭站在一面墙壁大小书橱前,抽出头一册翻看其中名单,素还真、一页书、叶小钗、傲笑红尘……一串名字,皆是耳熟能详,他神情微妙,“那你又如何?”

  

  “自然应当青春永驻、长生不老,至于我……”丹竹一声轻笑,“待得恶人除尽,恐怕我早已不在,若不然,我自当自盖天灵,除这世上最后一块污点。”

  

  “看来我今日前来的目的已有答案,给我一个好看点的死相吧。”落华亭合上名册,“素还真失踪了。”

  

  “意料之中,素还真在映竹峰上看似客套,却并未放下防备,以他能耐,就算香术每一代只有唯一传人,应当也已察觉。无妨,琢玉楼会有怎样表演,拭目以待。”

  

  “哦,你知晓?那我这么长年累月盯着他是否徒劳?”

  

  “辛苦你了,琢玉楼此人,有雄心无才略,心思都写在脸上。”丹竹嗤笑,“不出意外,八九成他会派出一名假的素还真扰乱武林,等素还真落入下一步陷阱,我们便可作壁上观,看他如何逼得素还真不得不入组织。与素还真合作,想做天下霸主……吾只有一声拜服。”


  “每一个反派死前都以为自己最为特别。”落华亭合上名册,又问,“既然如此,你为何要留他?”


  “莫名自信、满腹贪欲之人,既蠢又坏,却最好操控。”丹竹一对水汪的杏核眼转向落华亭,她一笑就露出浅浅酒窝,甚至还有两枚小虎牙,神情天真烂漫,“组织早已不是过去的组织,我信任的人也只剩你。”


  “属下万分感动,铭感五内、莫敢相忘啊。”


  “先莫感动,那些活尸,可是你之作为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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