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笠江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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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青霄】千回-前尘·一

  大约是青石壁的影响,云天青似乎又做梦了。

  

  浓雾依旧,石壁平静下来之后,桥尾黑影依稀离得近了些,一股腐臭气味从桥上扑来。

  

  云天青说声抱歉,横抄羲和在玄霄手上轻抹一下,剑身上留下一道血痕。

  

  灵气催动之下,玄霄体内几缕残存碎魂随手心枯血而出,尽数为羲和剑所吸纳。

  

  没有半真半假的鬼身遮掩,那些虚弱生气忽然显得格外浓郁,浓雾与石桥之后,黑影蠢蠢欲动,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。罪魁祸首是青石壁,魂魄离体时依仗的也是青石壁,这是放逐渊中最无鬼敢近处,却因此成了最安全之处。

  

  云天青将自己手心在羲和上抹了一把,蚀骨之痛后,手心留下一道清晰烧灼伤痕。若非玄震在羲和与他之间留下阵法关联,恐怕伤得还得再惨烈些。

  

  反观玄霄,他的手上已无任何痕迹了。

  

  云天青抱怨道:“这是差别对待!”

  

  羲和上有血写出的复杂丹书,契云天青身上精纯鬼气,只是强行相融之初,两方相争不下,羲和试图侵蚀云天青,云天青亦试图以鬼气遮掩羲和上生魂气息。

  

  “上路吧。”玄震道,他的手抵在青石壁上,以玄霄和云天青的鬼血勾勒出一张符文。

  

  “我有遗言。”云天青十分诚恳,“我希望能把自己和师兄的躯壳送出放逐渊。”

  

  玄震也回以诚挚:“若我赶得及来回,一定帮忙。”

  

  符文既成,浓雾框住的狭小空间中倏然回荡恸哭悲鸣之声,只需耳闻,已是震荡心绪,云天青不及防备,心脉受震。

  

  他的血溅在青石壁上,石壁蓦然被激活一般,将三人魂魄尽数吞没。


  

  云天青从一片寒意中睁开眼睛,一抬眼就是无边压抑。

  

  衣上沾染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,手指一捏就染上指尖,看来尚新鲜,也不像是鬼血。

  

  云天青隐隐担忧:玄震只将自己躯壳转移至此躲藏,又留了血迹,看来并不顺利,那么——玄震如今怎样了,玄霄是否还在放逐渊?

  

  这里是鬼界。

  

  生人有言:好死不如歹活。说得直白又市井,然而只有真正到了鬼界,才知这话实在过于婉转。

  

  鬼界是一个毫无希望的地方。

  

  鬼界的天似乎很高,极目而望,不见一片云或一颗星子,灰蒙蒙地阴沉沉地往下坠着,于是死气之中被压出了不甘的怨气,戾气也由怨怼而生,积少成多,变为最极端的囚牢。嘶吼与哭声是鬼界之中永萦耳边的民谣,嗅到的永远只有腥臭腐败气味,日久天长除了麻木不做它想。

  

  于是有目而不可视、有耳不可闻、有鼻不可嗅、有舌不可尝、有肢不可触……其中囚者察觉不到年岁流转,看不到半点变化,像是渐渐失去了五感,茫茫然无可依凭。

  

  鬼是死囚,生气是开启牢门的钥匙,众死囚们自然豁命抢夺,就连初死新鬼也有如此本能。像是拿到这么小小一点生气,就能自这一切皆实一切皆幻的地方逃出,逃回生机盎然的世间。

  

  云天青还不止此,他生前有修为根基,心性未变,又在鬼界鬼气最为浓重之处守了太久,几乎只差一步便可达鬼仙之境,可日光下随意来去,对生气便失了渴求。

  

  可如他的鬼毕竟凤毛麟角,他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。

  

  走过满是坑洼的陈旧石桥,鞋底沾满了青苔,不知从何而来的暗褐色污渍缀着他裤腿长衣,像是谁抓挠时摁上的指痕。

  

  羲和在意识中铮鸣,他实在难以将喷薄生气掩盖殆尽,于是三途河水自他路过便不住翻涌,血一样腥臭发黑,蠢蠢欲动。

  

  剑中残碎魂魄受到吸引,神志不清地挣扎,云天青急急掠过枯草荒地,熟门熟路绕过鬼差守卫,直往放逐渊。

  

  持附生气的物件在鬼界穿行,他大概算是旷古第一鬼;而附生魂闯入鬼界,羲和也是旷古第一剑。

  

  隐隐已能听见窸窣动静,云天青脚步不曾停歇,急促地穿过一条条犄角旮旯里的歪曲小路,在破败废墟之中穿行。

  

  如同三途河中抓向他裤腿的手一样,放逐渊中诸多恶鬼怨魂也嗅到剑中残魂蓬勃生机,争先恐后地聚来。在生气面前再无畏惧,新鬼也毫不相让地试图抢夺,于是群鬼所过之处遗留了不少断肢残骸,将这片放逐恶鬼的死地转瞬间清了小半。

  

  死寂的放逐渊瞬间苏醒。

  

  这里没有鬼差常驻,巡逻的鬼差也难得才来匆匆巡视一眼,自然无从得悉此时动静,更不会有人援手。云天青无力独挑群鬼,更有玄霄等候,只能咬着牙一路向前,脚步越来越快,几乎是跑了起来。

  

  他在青石壁之中那些奇幻境地穿梭太久,似乎已经有些麻木,若非还记得怀抱目标,甚至就要忘记一切的起始,然后迷失在那些或平静或喧嚷的所在。

  

  放逐渊中破败杂乱,开阔之处或许向前就是死路,看似无处下脚往前一拐或许柳暗花明。若非熟稔道路,恐怕早为众鬼分杀;纵使熟稔,云天青亦赶得惊心动魄。

  

  青石壁在放逐渊深处一隅,其外多岔口,终究也只有一座石桥与他处相连,如若路口被堵,对鬼界再了若指掌也难逃升天。

  

  身后鬼气怨气戾气愈发接近,云天青头也不回,左手剑如秋水莹莹,冰寒彻骨,剑气破空无声,有知厉害的稍稍犹豫,便被后涌上补了空位。

  

  大部队越聚越多,已是黑压压一片,整个放逐渊几乎空了。

  

  清风无由而来,萦云天青一周,从阴森中划一圈正气,云天青速度已逼至极境,仙风云体加持,又使得他与身后拉开一段距离。

  

  他从未用过这么快的速度,也从未觉得放逐渊如此大得出奇。

  

  幸而离青石壁已经不远了。

  

  发自青石壁中震荡心魂的悲鸣声挡了一波能力不足的小鬼无法上前,越是接近青石壁,身后魂鬼越少,云天青不敢大意,一步踏上石桥,两行血迹从耳孔流入衣襟。



  青石壁前最后一座小桥,成了壁垒分明的界限。

  

  起雾了。

  

  放逐渊是幽怨戾气侵染枯死的地方,黑霾瘴雾都是常事,这雾却白茫茫一片,将青石壁自放逐渊中独立出来。

  

  云天青站在桥头,依稀可见桥尾黑影。

  

  手中望舒倏然一动,意识之中的羲和蓦地掠过一道火光,云天青迟疑半转过身,却见玄霄背对他伫立青石壁前,一手按在石壁上,耳畔哭声渐渐散去,雾也渐退了。

  

  忽有鬼气逼入,云天青一回头,下意识横剑挡在桥头。

  

  在他手贴石壁那一刻,青石壁一瞬失却威慑之力,蒙蒙雾瘴也阻挡不住放逐渊中厉鬼芸芸,恶态毕现。云天青一夫当关,可惜地势不许万夫莫开,羲和滑入手中,凭印象向身后射出。

  

  羲和剑光如火,玄霄一手接了,阳火澎湃,破开一片昏暗雾瘴,望舒亦锋芒毕现,剑光如星,转眼桥下血河中枯手掠去两三野鬼,皆埋没在水波之下。

  

  双剑并肩,识得厉害的小鬼已萌生退意,云天青压力顿时轻了不少,忙中偷空去看玄霄,不想方一转身,羲和就送入他腹中。

  

  正此时,青石壁中声浪反扑而出,踏过桥头的厉鬼首当其冲,身形晃了几下,倏然倒地,三魂七魄皆失了干净,只剩一具空壳。

  

  雾气再聚,逼退剩余恶鬼。

  

  云天青毫无防备为玄霄长剑贯体,伤口滋滋啦啦地烧得向两边卷曲,羲和剑上附着的阳炎更添烧灼,往四肢百骸散开,云天青抓住剑,将生气碎魂都硬生生逼回剑中。

  

  生气入鬼体之中,恶鬼尽失目标,他不敢大意,握着玄霄的手不让他拔剑,直至隔雾再不见晃动黑影。

  

  云天青的手抖得厉害。

  

  苏醒的羲和对鬼身伤害着实不轻。

  

  青石壁中一声鬼哭将侵蚀玄霄躯壳的戾气冲出,被逼回剑中的残碎魂魄倒灌入躯壳之中,灵识回归,豁然开朗。

  

  玄霄初复意识,终究还是扶住了云天青。

  

  他没问云天青为何不吸取剑中生气疗养伤势,也没有必要去问。

  

  云天青已经说不出话了,由着玄霄为他护法,借放逐渊浓烈鬼气愈合伤口。玄霄伫立在他身侧,面无表情地看着,又看向小桥对岸。

  

  那里仍被浓雾遮掩,好歹是没再感觉几十几百对双目瞪视,眦目欲裂。

  

  “师兄,你真是恨我入骨……”

  

  云天青盘腿坐着,真气过经脉一圈,才稍缓一些,赶不及地嘶声打趣,只不过一个字抖一抖,三个字一打顿,效果大打折扣。玄霄一声冷笑,他立刻合上眼专心疗伤,又不吱声儿了。

  

  但凡早个百八十年,玄霄大概只扭头就走,不理会他的死活。可纵使早个百八十年,玄霄也从没想过云天青会死,更没有想过要杀他。

  

  再见故人,一切恍若隔世。

  

  玄霄向隔世故人询问:“羲和为何在你手上?”

  

  云天青眨眨眼睛,道:“师兄……”

  

  玄霄身不动,亦不发一语。

  

  他表情不十分好看,只注视着云天青,云天青一向晓得审时度势,把废话都删除干净,抬起头来,坦然而真挚:“师兄,羲和剑是从你手中接过。”

  

  “你以为我是云天河?”

  

  云天青哑然失笑,半晌才停下,他叹了口气,语气依旧:“我怎么敢把你当那傻小子……你还不了解我吗?从琼华初识到后来,我可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?——羲和确实是从你手中接过。”

  

  以玄霄对云天青的了解,他确实不说谎话,然而他又向来东拉西扯避重就轻,想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原原本本的真话比听假话还不容易。

  

  “荒谬!”玄霄怒而反笑,转身要走,云天青一个倾身抓住他袖角,牵动伤口,鬼血随即沁出衣衫破口,疼得蜷缩起来。

  

  玄霄本欲大步离去,听见他不住抽气的动静往前再走了两步,终于还是走不开,一甩手回到原处,坐下运功助他疗伤。

  

  云天青伤势稍复,死皮赖脸地向玄霄伸出手,玄霄盯着他手看了看,粗鲁地抓着他手臂拔萝卜一样拽,另一只手却暗中托着他肋下助他护住伤口。

  

  “要不是这石壁,我跟你刚刚都得被那群饿狼撕了,可之前石壁失去能力又是为什么?”云天青起了身,精神恢复一些,靠在玄霄身上颇有兴致地围着青石壁踱步,却没有过多纠结,反而向他求援,“师兄,我们出去吧?”

  

  玄霄冷哼一声,不置可否。

  

  云天青干咳一声:“鬼躯比活物来得更容易恢复,我已经好多了。”

  

  “休要自作多情。”

  

  “是,天青知错了。”

  

  云天青低笑,半扶半倚着玄霄肩膀,亦步亦趋地跟随着,好一会儿才并肩站在青石壁前的桥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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