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笠江南

七夕文，正好赶上中元节，一起发了，青爹节日快乐（？）

初

　　

　　鬼问玄霄：你是谁，去放逐渊做什么？

　　

　　鬼在这里已经有千百年，还是头一次看见新鬼往放逐渊去。那里是无所归的飘荡游魂聚集之处，被驱逐流放，处处荒凉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不理会他。

　　

　　鬼拦他：你应该往那边去。

　　

　　鬼指了指远处一座古旧石桥，桥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，被腐蚀得斑驳残缺，桥下三途河水腥臭而黏稠，呈深暗的锈红色，血水一样缓缓而过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看看他，看看那条河，又看了看远处的那座桥。

　　

　　他摇摇头。

　　

　　鬼终于看到了玄霄的脸，露出惊惶表情，一转身已飘出几里之外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看他仓皇离去的背影，面无表情，远远又看了看那座桥，转身向放逐渊走去。

　　

　　放逐渊里有断壁残垣，有黑水，有毒物，和见玄霄踏进倏然围来的鬼魂，无不支离破碎，几乎看不出生前是个什么样貌，有人模样的，也有小妖小怪，倒是几乎没有飞禽走兽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手中有剑，他生前毕竟是修行人，一身修为纵然去了七七八八，总能镇住小鬼。

　　

　　放逐渊里，头顶上的不知是什么，黑云盖顶一样依稀透出些微光亮。越往里走，越是压抑而黑暗，玄霄不知自己为何来此，只是顺着手中那柄样式奇特的长剑指引而来。

　　

　　不知觉间，他已深入放逐渊。

　　

　　身周小鬼不敢再往放逐渊里走，放逐渊深处的恶鬼察觉陌生新鬼气息接近，他手中的剑辟开一条路，任谁也不能接近。恶鬼不敢触碰他的身周，间或掺了几个小小的愁魂怨鬼，恶鬼也无心去撕碎他们，依旧在那范围外围着玄霄，发出聒噪声响。有尖叫，有大笑，疯疯癫癫地，或许是这里的小鬼大多已被磨去了魂魄相系的关系，魂魄零散不全，或一者身负六七魂一两魄，横七竖八的堆叠在一起，也看不出个形态。

　　

　　神魂不稳、灵识退化如玄霄，也如秤砣加身铁索勒脚，行进间几乎动弹不得。

　　

　　忽地有一鬼恸哭，俄尔万鬼同哭，声音刺得玄霄头脑生疼。

　　

　　撕裂一样地绞着。

　　

　　忍耐间，他的魂体隐隐透出热量，像是阳气，引得众鬼侧目，再次一拥围了上来。这次比起之前，场面惨烈得多，离得近的那圈不及避让，他身上阳气不像是新鬼残留的那么些，甚至比活人还要炽烈，霸道地自他魂体中扫出，火焰一样吞噬着脆弱鬼魂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如梦初醒。

　　

　　他的手中握着一口长剑，身处放逐渊的最深处。

　　

　　长剑呈蓝色，刺骨寒冷，远非寻常鬼魂阴煞之气可比。这口剑放在这里已经很久了，不知是谁的，也没被谁占为己有。

　　

　　凡间事物，生不带来，死不带去，除却差吏，鬼界应是没有兵器的，就算有，也是偷偷摸摸的黑市，被抓就处以重刑。放逐渊在鬼界确实是被流离鬼魂所占据的地方，鲜少有鬼差来管，可毕竟也算是鬼界之中，仍受鬼界规矩。

　　

　　这口剑在此地已不知多少年，此间散去多少残缺魂魄、多少无法轮回的新鬼来到此处，也曾有鬼差来看过这柄剑。然而它仍屹立于此。

　　

　　谁也不敢触碰它，怕它至阴之气反夺取自身生息。

　　

　　唯有玄霄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握住剑柄，体内火光一蹿，与剑身交融，两相融合，相克相生，平和玄霄与剑身极阳极刚两气，又衍出更为强大的灵气。

　　

　　剑气中渐起虚影。

　　

　　虚影幻象渐渐凝聚，聚出一个鬼魂，生前是人类，个子高高，五官端正俊秀。乍然见到玄霄难免意外，又想做出体面些的表情，一时间反而显得有些发怔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也认出他来。

　　

　　直至此时，玄霄才真正浮现出些回忆，他叫玄霄，他对面那个，叫云天青。

　　

　　见这两位皆非自己能对付，旧鬼都散了干净，唯留一只鬼偷偷摸摸地躲在远处枯树后看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放逐渊本非如此，只是头一批冤魂恶鬼被流放至此，鬼卒鬼吏只管看守，不理会其中欺压掠夺，诸般丑恶从未停止，鬼的血水泼洒在放逐渊的泥土里，渗出腥秽来，其上万物残枯。再后来的放逐渊就只好用来流放冤孽鬼魂，这么一轮一轮，直成如今景象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鬼不知自己早被发觉。

　　

　　鬼认识云天青，对于玄霄说陌生也不陌生。

　　

　　他初到鬼界时还弱小，曾被云天青救过一次。

　　

　　那时候的云天青在鬼界已飘荡了数百年，生前又有资质根基，在一群鬼中能力与外貌都相当惹眼。本来也还有比他来得早的，时间推移，多也耐不住放逐渊森然，轮回的轮回、消散的消散，剩不下多少了。

　　

　　放逐渊中诸鬼魂，深处的多是凶煞恶鬼，生前罪恶滔天或是死后恶贯满盈，被押送流放至此；而外围，多的是游荡不愿轮回的孤魂野鬼，譬如云天青，常在放逐渊和轮转镜台边上转悠，——鬼界自然不会助长此等作风，更不会为此划出一个游魂归处——。

　　

　　越往放逐渊的深处走，越是危险。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活着是混世魔王，死了也闲不住，就算在放逐渊也能玩出花儿来，各种巧言妙语花哨手段层出不穷，撵得长年寂静的放逐渊鸡飞狗跳。后来鬼界的鬼吏退了些资历老的，新来的都吃了教训，谁也不想碰这刺头，倒是让他成了放逐渊左近小有名气的一霸。

　　

　　后来，鬼不容易混出了头，当了个鬼吏，被同僚前辈欺负了，又是云天青出手相帮，心里头还是亲切的。

　　

　　再后来云天青忽然销声匿迹，遍寻不见。鬼管着放逐渊周边一块儿地方，整日在辖地中巡逻，也从未再见云天青。

　　

　　鬼生前曾是东海中一个小妖，族人离群索居，知道的事儿仅限于自己领地，直到到了鬼界，各种传说故事才听了不少。

　　

　　大名鼎鼎的玄霄也正是那时候才知晓的。

　　

　　他晓得这名字，其实也见过选项，却也没真对上号，不知这名字对应的正是这人。

　　

　　先前见到玄霄时，玄霄神识散乱，他一时没认出来，直到看见玄霄手中长剑和眉心朱砂方想起这么号人，再一思索才算对上了。毕竟生前被封在东海漩涡之下的凡人也就那么些，算年岁，距离那时也过了千八百年。

　　

　　鬼见到玄霄的时候还是在东海漩涡之底，那时候的玄霄跟现在很不一样，至少还记得自己的过去，晓得自己身在何方。

　　

　　就那么在东海底下不生不死地禁锢着，直到鬼——或说是妖——与他的同族打了赌，说是赌谁敢闯入神界封锁，跟这修为不凡的凡人问问，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。

　　

　　神界的封印在岁月里被侵蚀得露出一点小小漏洞，妖化了原型悄悄进去。那人那时大概被深海下的寒冷抑制住了外在的炙热，难得见到活物，竟理会了小妖。

　　

　　不想羲和剑剑芒大绽，横贯而过，妖临死前还瞪着眼，不知是何人出手。

　　

　　那也是玄霄头一回失去对羲和剑的掌控，被那柄烧得赤红的剑吞噬了理智，看似清醒，实则狂颠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刚拿到羲和的时候，是人驾驭剑；再来待他发觉人为剑之宿主，已被剑逐步侵蚀，非极阴之地、极寒之物不可抑制；到最后，羲和已饱吸了玄霄修为功力，今非昔比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鬼在放逐渊门口又遇上了玄霄，他逃走不是因为怕玄霄，是看着他此时甚至凌乱魂魄迷失模样，怕那口剑不知又从何方而来。

　　

　　不过这担心倒是多余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与羲和，当真全然切断了联系。

　　

　　曾经成于羲和亦毁于羲和，众叛亲离、兄弟反目，唯有羲和与他为伴。曾以为羲和将伴他至终途，而今只剩他魂魄中拔不去的炙热剑气。

　　

　　——云天青魂魄中，也存着望舒的剑气。

　　

-未完待续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