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笠江南

冷圈欢迎你,为你开天辟地。永远的冷圈人,需要补档来wb找我

【青霄】破璧.章一(大修,收录于《梦见花朝》)

  关于云天青的故事。

  这是他一个人的故事,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故事,故事里出现了很多人物、很多名字、很多事情。

  他这一生笑过哭过,可说是“生尽欢,死无憾”,但若让他人来品评,这个故事无论是开头,还是收场,还是有些凄惶。

  对于这么一个平凡的人,这个故事长得有些拖沓,却又过于短暂,不消几时就将十数载年岁说尽,给云天青这一生作了总结。

  故事开始在一个平凡的年头,没有战争没有灾害。

  云天青出生黄山脚底下一个小村落里,父亲种地,母亲做些小玩意,聊以为生,与同村其他人家一样清贫。

  村子叫太平村。

  本来也是叫“云家村”,因为村中有人从军镇疆有功,朝廷钦赐了“太平”二字。先祖成就泽被后人,村民自然引以为豪,总巴望着能再有人入仕光宗耀祖。

  山野村夫哪个会去念书?

  唯有太平村,十里八乡唯一的书塾就建在这里,别村的孩子五六岁还在满山疯跑,太平间的幼童们已经被送进书塾读书学句读了,小姑娘们也不例外。

  读书本来就枯燥无聊,大多孩子得过且过,也总有那么几个宁死不从。——云天青其实谈不上宁死不从,他自幼聪慧,念书一点就通,聪明得让先生如获至宝。只是同龄的孩子还在苦苦钻研的功课,他已经轻易学会,还能举一反三,上课除了打瞌睡也就只好自己找点乐子。

  太平村是小地方,离皇城十万八千里,附近乡里众人格外景仰的教书先生是一名年迈的秀才,一辈子没能考上举人。尽管他自己学问高深,却不大擅于教学,新入学的孩子本就年幼,难以理解他那些晦涩言辞,最有灵性的学生这么几十年也只考出了一个秀才来。

  所以幼时锋芒毕露的云天青,是村人最重视的培养对象,也是家人的骄傲。

  ——但也顽劣得让全村的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,这一点随着年龄增长有增无减。

  云靳对这点深有体会。

  云靳比云天青长了几岁,两家是对门邻居,算是跟他从小一起玩大的。小时候云天青爬树捅蜂窝是云靳教的,云天青下水摸鱼下地偷苞米也是云靳带的,在他们还不够轻车熟路的时候被逮住是常事,云靳不知道因此被骂过打过多少回。

  再后来,云靳长大了,过了猫嫌弃狗不理的年纪,就变成云天青带着一群孩子去闹得鸡飞狗跳了。

  或许是天赋异禀,没了云靳带领的云天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顽劣得众所周知,甚至有“美名远播”的倾向。

  刚进学堂的云天青老实听了几天课,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偷偷在先生的书上抹泥巴,先生喜欢用手指头沾着唾沫翻书,翻着翻着吃了一嘴泥。

  诸如此类,不胜枚举。

  大错从没犯过,小错从没断过,早些时候还能赏几个戒尺,随着他年龄建增,老先生也管不住他了。

  他的父母可能是想管的,但也管不到。——他父母缘淡薄,在他十来岁的时候相继过世,无缘得见他是如何混世魔王,也无缘得见他日后的风生水起。

  不过,纵然是混世魔王,也架不住他模样好看,人又嘴甜会说话。他年纪渐长,村里听着父母抱怨却私心倾慕他的姑娘不在少数,奈何他装傻充愣,自始至终也不曾对谁更好些。

  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惹了众怒,明里暗里的挤兑从来没少过。可那是云天青,云天青哪里是会吃亏的人?于是村里开始整日鸡飞狗跳,不得安宁。

  恨他恨得牙痒的人在太平村里不算少数,讨论过他离开太平村该有多太平的也不是没有,但从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想去将他赶走过。

  —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。

  那年不太平,先旱后涝,再后来干脆乌云罩顶,出了村子晴空万里,村子上空雷云密布。

  那时候的村长还是云靳的堂叔,请了不知道多少先生神婆,有的乱舞一通毫无作用,有些一看就说是道行不够,折腾了几个月,成果没有,竟开始有人失踪了。也有不少人拖家带口远走他乡,却是在青鸾峰下绕了一圈,回到了太平村。

  走不掉,逃不掉,本来全凭村长主持大局,村长失踪之后,太平村内人心惶惶。

  再后来失踪的是云天青。

  他回来的时候是从紫云架上下来,浑身是血狼狈不堪,身后跟着先前失踪的村长。

  云靳本来想去找堂叔,越听见他的堂叔与云天青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。

  “你不回来了?”

  “不回来了,跟我有关系的人也别放进来了。”

  “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,你何必在这时候……他们不会懂的。”

  云天青半点不带犹豫,“无所谓知道与否,就让他们当我顽劣不改,被逐出太平村吧。”

  他没有丝毫留恋与不舍,村长问:“我一直在山洞里,你在外面究竟做了什么?与太平村有什么关系?”

  “我也是被抓去的,误打误撞而已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云靳在门后听到现在,仍是云里雾里,到此时他实在听不下去,推门而出,质问道:“云天青,你真的没有感情?太平村养你十几年,你真能这么一走了之?!”

  云天青没说话,转身走了,村长也不去阻拦他。

  他走的那天,太平村上空浓云仍聚,沉欲压顶。无雷无风无雨,死气沉沉地压在山里。

  已经走得远了,云天青头也没回过一次,也听不清背后是呵斥叫骂还是因他离开的欢声笑语。

  直到他出了山谷,身后一声雷霆,豪雨骤至。

  太平村哪儿是能留住云天青的地方?

  孤身一人的云天青弯弯绕绕,不知走了多少日子,也不知道走过多少地方,一路上靠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占尽便宜,一直走到了巴蜀。

  仍是下雨天,到处都是潮湿阴冷,云天青护着包袱在泥泞里赶路。他对这一带并不熟悉,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,只能在银晃晃的雨幕之中四处寻觅。

  终于眼前出现一个千疮百孔的房子,纵然灰尘与蛛网被暴雨冲刷得毫无踪迹,也难掩被废弃已久的事实,好在房顶看着应当完整,好歹能遮风避雨。

  云天青推开门直接冲了进去,没了雨帘阻隔,一阵香味扑鼻而来。随手抹掉脸上雨水,他看见一名少年,跟他差不多年纪,身上也是湿漉漉的,正给面前的火堆添柴,火上架着一只兔子在烤,看来是附近山里打来的。

  少年没想到这地方也有人能找来,被吓了一跳,看清楚他的脸后一拍腿笑了,“这不是云天青嘛,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

  “居无定所,到处流浪。”云天青眨眨眼睛,“倒是你,李寒空,你怎么回事?”

  对方抓过身后的一把稻草铺在身边,示意他过来坐,“你走以后,我家里出了点事,把我送到舅父家,——我实在呆不下去。”

  “你舅舅?你舅舅不是在哪个县衙里做活的吗?”

  “蛇鼠一窝,当官的没他贪得厉害。”

  李寒空自小辗转亲戚家中,在太平村也住过几年,跟云天青在学堂里一起念过书。

  那时候他初来乍到,又是寄人篱下,跟云天青带领的疯孩子们划着楚河汉界,基本没有来往。直到此时肆无忌惮地暴露本性,跟云天青两个借着火聊了一晚:他俩都是孤身一人,都漫无目标,一拍即合决定一起闯荡些时候。

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,他们跑了不少路才找到别人盖房子剩下的一点边角料,一起把破屋子稍稍修葺打扫一下,当做临时的住处。

  李寒空家里情况不大好,于是从小就在父母亲族中打转,太平村的事情解决之后,他被送到舅父那里。他的娘舅在一个小县城里当差,铁打不动的地头蛇,不是县老爷,却比撤来换去的当官的还威风。

  尽管他不想收留李寒空,但在亲族里轮了一转,唯独他不愿接收似乎不大好看,只得把人接过去,不冷不热地晾着。

  他把李寒空当多养了个不要工钱的苦力,李寒空却是把他欺上瞒下欺压平民看了个彻底,趁着他们一家出游去县老爷那边告了一状,收拾包裹当天就逃了。

  云天青听得笑,说:“这下你我都是过街老鼠了。”

  一语成谶。

  被人追着喊打是真的,但其实云天青和李寒空并不是同一种人,而且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。

  李寒空真正立志成为一名劫富济贫的大盗,正是从这时候开始。

  云天青曾经半开玩笑地抱怨过,自己的功夫都是因为李寒空练出来的,尤其是轻功,别的无所谓,逃跑必然比谁都快。李寒空还借着他练了一招飞龙探云手,说是要传给后人,尽管也从来没能用这招从他身上偷走过什么东西。

  不知是听多了说书还是怎么,李寒空拍着胸脯说,自己要做的不是普通的大盗,而是名垂青史人人敬仰的侠盗。不仅要盗,且盗的都是赃物,——若非如此,也不过只是个偷人钱财满足私欲的小贼,云天青也不会跟他一起游历那么多年。

  盗是盗了,他去半夜摸门前也确实是把东西的来龙去脉先摸了一遍才敢出手,只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妙手空空之术尚待修炼,他几次都是虎口逃生。

  云天青趴在一家铁铺的屋顶上一脸恨铁不成钢,李寒空在他身边猫了好久,偷偷露出一双眼睛窥视:一炷香前,他被人家家丁发现,本来绕着城郊树林兜了几个圈以为甩脱了,直到听见了犬吠。

  还拖累了云天青。

  ——这类事发生得可不少。

  但云天青毕竟不是李寒空,于是在李寒空终于掌握踏雪无痕悄无声息的技巧,能够成功使用“飞龙探云手”窃得目标之后,云天青向他辞行了。

  巴蜀大盗自然要留在巴蜀,至于天上的云,自然是随处漂泊。

  云天青兴致忽起,想起先前路过寿阳时喝过的蜜酒滋味,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往寿阳去了,留李寒空依旧住在那间破屋。


© 半笠江南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