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笠江南

　　云天青踏进楼梯道时一身雨水，还有甩不掉的一身酒味。

　　

　　他双臂护着怀里的电脑包，右手抓把雨伞，左手拎个食品袋，快餐盒里的宵夜在潮湿空气中散发一种诱人香气。

　　

　　憋屈地夹着胳膊从裤兜掏出钥匙，别扭地以一种奇特角度将钥匙塞进钥匙孔，顺着抽出钥匙的惯性拽开第一道大铁门，云天青在第二道防盗门前停住脚步，左脚蹭右脚地脱下鞋。

　　

　　正当他想再次挑战此难度系数颇高的专业级开门方式，防盗门蓦地开了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听见响动出来，认为此等人间惨景不忍卒视，就手接过他怀里手上的一堆东西，才使他顺利进门。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进了门，踉跄着爬进卧房，眼睛半闭不睁地摸进浴室，冲了把热水澡后终于活了过来，套一身老头衫往玄霄身边沙发上一靠，惬意地长叹一声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把他带回来两盒烤串从保温袋里拎出来，两人一边看电影一边吃，间或闲扯。

　　

　　“做完了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是‘终于做完了’，哎呀，这大项目接一个能短十年寿……接下来大概能休息好一阵子，只要他们不找我麻烦。”云天青叼了个掌中宝，说，“没事儿，反正没事别找我，有事儿也别找我，找我我也不在。”

　　

　　他晃了晃工作手机，屏幕亮着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关机画面。

　　

　　“这话应该说给你老板听。”玄霄评价。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干咳两声，说，这家掌中宝真好吃啊。

　　

　　然后话题就被云天青带跑了。

　　

　　先前团队的庆功宴上他被灌得有些狠，一大桌菜没吃到两口，被人盯着灌得满肚子都是酒。就算他酒量着实不错，也有了三分醉意，捱到家里还算比较清醒，热水一冲就开始颠三倒四起来。

　　

　　电视里播放着看见开头就知晓结局的电视剧，屏幕里面西装革履的老大与他的忠犬黄毛小马仔正在交谈，玄霄没换频道，也没去看，倒是云天青眯着醉眼迷蒙地盯着电视方向。

　　

　　小马仔咬着牙拍自己的排骨胸，说，大哥，救命之恩无以为报，弟兄们离不开你，就让我一个人去吧。

　　

　　老大特别情深义重：不行，你别老想着欠我恩情。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看了一会儿，偏过头问玄霄：“玄霄，我们是过命的交情吧？”

　　

　　玄霄不理他，打算放他疯完。

　　

　　他大概是醉了。

　　

　　但他酒品向来不错，通常晾一会儿就能恢复正常，玄霄并不担心。

　　

　　只是今天似乎不是通常状态。

　　

　　电视里的小马仔已经锒铛入狱，被判处极刑，正吃着断头饭；而他死死咬住不肯供出的大佬，在灯红酒绿之中跟身边新的忠犬马仔讥笑：哈哈哈，还真当我是想救他？给他一个人情，不就是为了今天？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置若罔闻，还在锲而不舍：“玄霄，我们……我的命可以交给你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我们”什么？他说得很轻，语音模糊，下半句却字字清晰，玄霄心里忽然“咯噔”一下。

　　

　　一串废话玄霄一句没听进去，独独这么一句扎了心窝，像是什么时候也是这个人对他说过，偏又完全没有可能——又不是武侠小说。

　　

　　他心里的千回百转云天青不知晓，他已经滑下沙发，仰着头翻白眼似的望着玄霄：“你呢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……”玄霄皱起眉头，伸手去抓他，“去睡觉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我对你那么好，你这么说我真会伤心的。”他闭上眼睛，显露出难得一见的疲惫，就在玄霄架住他身子的时候，他又问，“你会不会交给我啊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给不给啊？”

　　

　　玄霄看他一副无赖面孔，没好气道：“给给给，滚上床睡去。”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闻言一动，忽而睁开双眼。

　　

　　他的眼神很亮，一扫方才疲态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，却见他粲然一笑，左手一翻，自虚空之中抽出一把长剑。

　　

　　大概是一柄剑。

　　

　　一把像是尚在火中锻烧的剑，极其热烈地凝结出奇特的模样，却有些黯淡，像是尘封百年未经擦拭，却又并非蒙尘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只在博物馆里见过两次这种特色鲜明的冷兵器，却莫名觉得那柄剑十分熟悉，像是当初遇到云天青时的感觉，甚至更深刻些，仿佛他一生都与这柄剑纠缠一处。

　　

　　一切都只在刹那之间，他疑惑才起，便觉心口一凉，那柄剑刺入玄霄胸口，疼痛蓦然席卷而来。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握剑手法相当专业，手指一转，剑已送入。

　　

　　一切都只在刹那之间。

　　

　　殷红血水浸在浅色家居服上，刺入云天青的眼帘。

　　

　　玄霄抓着云天青的手，却掰不动分毫。

　　

　　云天青神色未变，眼中满盈的笑意全成了无可抵挡的坚定。

　　

　　正手进，反手抽出。

　　

　　为羲和贯穿的伤口泼洒出一蓬鲜血，玄霄的躯体在生命流逝之中逐渐消散，蒙尘一般的羲和隐隐亮了些许。